夢遊的大地
TerraSonambula
作者:米亞·科托(MiaCouto)
譯者:金心藝
出版社:南方家園
出版日期:年8月9日
語言:繁體中文
莫桑比克(Mo?ambique,台譯「莫三比克」)著名作家米亞·科托長篇代表作《夢遊的大地》即將推出繁體中文譯本,由北京外國語大學葡語專業講師金心藝翻譯,南方家園出版社出版。
內容簡介
「戰爭是一條毒蛇,用我們自己的牙齒咬噬我們。現在,牠的毒液滲入我們靈魂的每一條河流。白天我們不敢出門,夜裡我們不再做夢。夢是生活的眼睛,而我們都成了瞎子。」
莫三比克內戰期間,數百萬人喪身、流離失所。大規模飢荒與經濟破敗。男孩穆易丁嘎與老人圖阿伊為了逃離戰火並尋找男孩的家人而踏上旅途。某天,男孩撿到一位遇難者金祖所寫的筆記本,裡頭紀錄金祖離開飽受蹂躪的村莊、渴望成為戰士、同時尋找心愛女人失散孩子的旅程。從此,這些故事成為一老一少的慰藉,陪伴他們行經滿目瘡痍、傷痕累累的國土??
米亞·科托將戰爭之殤編織成充滿詩意的惡夢,講述個人與民族在迷茫中找尋並建構自我的故事。小說標誌出這位最具影響力的非洲葡語作家的獨特風格:顛覆葡萄牙語、凸顯莫三比克文化特色、眷戀「夢」與「書寫」、強烈的詩意、深刻的政治思考以及濃厚的人文關懷。
作者簡介
米亞·科托(MiaCouto),原名安東尼奧·埃米利奧·萊特·科托(AntónioEmílioLeiteCouto)。一九五五年生於莫三比克第二大城貝拉。十四歲開始在當地報紙上發表詩作,一九八三年出版第一本詩集《露水之根》。此後,科托創作出大量優秀的文學作品,包括三部詩集、六部短篇故事集、四部散文集和十七部長篇小說,成為國際上最具影響力的非洲葡語作家。其作品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二十多個國家出版。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起,科托多次獲得國內外文學大獎,如莫三比克作家協會虛構作品獎()、古本江基金會馬里奧·安東尼奧文學獎()、義大利拉丁文學獎()、葡語文壇最高獎項卡蒙斯獎(),以及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等。近年來,他也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候選人之一。
米亞·科托曾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新聞記者,除小說家和詩人外,還是一名生物學家。
目錄
第一章死亡之路
金祖的第一本筆記當世界像我們一樣年輕時
第二章夢的文字
金祖的第二本筆記世界天頂的地洞
第三章馬克拉木薯的苦澀
金祖的第三本筆記水鄉瑪提馬帝
第四章斯科勒托的訓誡
金祖的第四本筆記天空的女兒
第五章河流的締造者
金祖的第五本筆記詛咒,誓言,詭計
第六章年邁的褻瀆者
金祖的第六本筆記重回瑪提馬帝
第七章一雙夢想女人的手
金祖的第七本筆記醉酒的嚮導
第八章火車的嘆息
金祖的第八本筆記金提諾的回憶
第九章孤獨的幻想
金祖的第九本筆記維吉尼亞太太
第十章沼澤地的疾病
金祖的第十本筆記死亡之營
第十一章浪花書寫故事
金祖的最後一本筆記大地的篇章
推薦序
莫三比克文化的啟蒙之旅
米亞·科托(MiaCouto,-)是年莫三比克(Mo?ambique)獨立以來,國內虛構文學領域最重要的當代作家之一。他於年出版詩集《露水之根》(RaizdeOrvalho),從此開始文學創作生涯。話語表現形式的多樣性,促使科托嘗試詩歌之外的其他文學體裁,如兒童文學、紀實文學、中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及雜文。這些體裁與文字如同在一個連通器中相互作用,使得詩與夢想共同滋養出一種清晰而專注的批判意識,深度思考莫三比克的文化地圖。
在他的小說中,讀者可以看到一個非洲東南部國家在新時代所面臨的困惑、迷茫以及壓力。那裡,被迫喪失人格的本土文化與特權階級唾手可得的財富加劇著社會不平等。殖民時期和莫三比克內戰(-)的歷史背景,是科托筆下許多故事發生的場景,長篇小說《夢遊的大地》尤其如此。但是,這一總體背景通過每一個小說人物的個體故事得到細化與突出。這些人物以批判的方式,用一個個具有道德教育意義的寓言,還原莫三比克的風雨飄搖之路。
事實上,科托所有的長短篇小說都有對權力、腐敗、盜用援助物資、不尊重傳統及道德倫理價值等問題的批判。其中,對莫三比克傳統與道德倫理價值的體現,在他的前三部長篇小說裡尤為集中:《夢遊的大地》(TerraSonambula,)、《弗蘭吉帕尼樹的陽台》(AVarandadoFrangipani,)、《火烈鳥最後的飛翔》(OúltimoVoodoFlamingo,),這些作品共同展現出一個仍靠傳統諺語汲取知識養分的世界,而最年邁的老人是這個世界的最高導師及引領者。此外,科托的所有作品均有探討國內不同種族與少數族群的文化調和問題。北方人、南方人、印度人、穆拉托人、白人、農民、城裡人、年輕人、還有生活在口語傳統中的老人,他們代表著莫三比克極其豐富的語言與文化價值。
《夢遊的大地》是一部旅行小說,講述老人圖阿伊和男孩穆易丁嘎的逃難之旅,以及死者金祖寫在筆記本上的追尋之旅。兩種敘事逐漸交匯,第一個故事裡的人物開始經歷第二個故事中的事件,風景奇幻般融合,直到小說在兩段旅程合而為一時終止。
作為旅行敘事和啟蒙敘事,這兩個故事都有其不同的標記,由許多人物口述的小故事拼接組成。它們都有一個寓意深長的結尾,並引導讀者了解世界的多重關係:老人與年輕人、過去與現在、生者與死者、夢與現實、海與陸地、傳統神話與現代性。當我們說《夢遊的大地》是一部旅行小說時,我們也同樣賦予它啟蒙的意義,因為它可以讓我們掌握關於莫三比克的知識,發現土地、文化、身分以及莫三比克民族。
認識土地與文化並知曉何為莫三比克人,是這部小說的旅途中最主要的挑戰之一。通過各個篇章,我們看到一場啟蒙之旅。老人教授信仰,讓年輕人熟悉神話傳說。非同尋常的事不斷發生。只有奇幻之詞才能授人以漁。所有事件都具有神話的美妙及真實性。死人能說話,大自然的風景不斷變化,夢境與現實不斷混淆。小說藉由魔幻現實主義,追尋生者與死者之間的和諧,或者說,是尋求前殖民、殖民時代與後殖民時期的和諧,並質疑傳統與當下之間的文化衝突。
倘若我們認定《夢遊的大地》是一部啟蒙小說,失去記憶和身分的男孩穆易丁嘎必須重新了解他是誰,或者應該是誰,那麼對他的啟蒙就是由老人圖阿伊來完成的,同時,也以令人驚嘆的方式,在金祖的故事裡再次得以完成。男孩最終找回自己的姓名與身分。而他的旅途也成為對莫三比克民族身分問題的提喻。
另一方面,金祖的故事也是一種啟蒙敘事。他在旅途中尋找和平,探尋文化與人性的差異,他所行走的大地不斷被發現,體現出多樣性。例如,書中的大海喚起莫三比克和其他東西方民族對印度洋遺產的共享,並提醒我們注意這個國家與外來文化交流的規模之大;同時,陸地及其道路則反映城市與農村的多層對比,這些地方都是文化立場與習俗發生傳播和轉變的場所。作為這片故土的陌生人,金祖一路探索、描繪所見,他的旅行也象徵著莫三比克民族的複數化身分。
小說敘事的二重性使得過去與現在這兩個時間之間的對話成為可能。金祖的旅行發生在更早的殖民時期和永恆的神話時間,而老人與男孩的旅行則扎根於莫三比克內戰的當下歷史。因此,圖阿伊和穆易丁嘎有條件思考並質疑起源問題,令讀者預見歷史、文化與民族的多個可能的交會之地,在多重時間的編織下,那裡上演著一幕幕離奇而真實的故事。
《夢遊的大地》從一開篇就在傳統習俗的主題上體現出一種對話式的衝突感。就文本體裁而言,這是一部長篇小說,但它是基於兩類口頭文學體裁而構成的:作為宏觀敘事結構的「傳說故事」,以及作為微觀敘事結構的「諺語」。
整體上,小說由兩個交替講述的故事組成。第一個故事中,絕望的老人圖阿伊和失憶的男孩穆易丁嘎為躲避內戰而逃到一條廢棄的公路,寄宿在一輛燒毀的公車上。他們在那裡撿到一名死者的筆記本,並開始每晚閱讀,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地模仿死者口述故事。但講故事的並不是老人,而是識字的男孩,由此,老人得以聆聽金祖的探險之旅。第二個故事即金祖的故事,由第一個故事中的人物代為講述。兩條敘事線在宏觀上交替出現,使得小說大部分章節都可以作為獨立的傳奇故事去閱讀,而每個章節的故事都會在下一個故事中延續。整部小說就這樣在一系列並置或嵌入式的故事中展開。
「講故事」是《夢遊的大地》中最常見的事。所有的小說人物都在講述自己或者他人的故事。
我們僵持了一陣,直到她懇求:「你聽我說??」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好轉:講述她自己的故事。我說我會傾聽,不管要多長時間。她讓我放開她,雖然還在顫抖,但已相當輕微。接著,她告訴我她的故事。
——金祖的第四本筆記天空的女兒
「奶奶,讓他活著吧!就一下下!」
「為什麼?」
「讓他講自己的故事給我們聽。」
——金祖的第九本筆記維吉尼亞太太
這些故事大部分都遵循其原本的口頭文學體裁,「傳說故事」,但也分不同種類。在第一條敘事線中,讀者看到的主要都是寓言,比如關於怪物、動物以及人類的故事,它們都體現出莫三比克南部地區口語文化的特點。第二條敘事線則主要由幻夢故事組成,講述死人如何干預活人的世界。先人通過夢境與生者交流,或者通過占卜的小骨頭傳遞訊息。作為一種敘事策略,夢境可以讓預言源源不斷地出現,夢中的人物也可以用一種格言的方式,完成簡潔精闢的對話。這些故事的主題基本都來自莫三比克南部人民的傳統習俗,而小說也與該地區的日常儀式和口頭娛樂活動——講故事——形成文本上的互動。
此外,所有故事都摻雜著諺語、格言和俗語片段,再現敘述者智慧的口吻。這種微觀敘事如同對每個單元故事中最重要的涵義進行高度凝鍊的綜述,富有神秘色彩並且朗朗上口。
「戰爭是一條毒蛇,用我們自己的牙齒咬噬我們。現在,牠的毒液滲入我們靈魂的每一條河流。白天我們不敢出門,夜裡我們不再做夢。夢是生活的眼睛,而我們都成了瞎子。」
——金祖的第一本筆記當世界像我們一樣年輕時
年邁的老人代表世界的傳統,年輕人則用閱讀與書寫來吸收、繼承傳統,並通過文字的發聲,即口述或朗讀,將其再次創造。每一段故事中,敘述行為都像在鏡子裡不斷裂變、擴散。每個敘述者都賦予其他次要敘述者聲音,所有人都想講故事:老塔伊莫、圖阿伊、法麗達、金提諾、維吉尼亞、艾烏吉娜、小牧童、尼亞馬塔卡、斯科勒托。高聲朗讀可以使文字蘊含的聲音變得戲劇化,還原敘述者和聽眾之間的對話,這恰恰是口頭文化的典型特徵,它形成一個社會化的交流體系,維持敘述者與公眾的共存。
很大程度上,諺語能集中體現小說顯而易見或隱藏其中的教育性。這些諺語包含典故、謎題,甚至有對辯式的思考,極富寓意。它們既有象徵性,又有文學性,是積極適應傳統的產物,也是對口口相傳的故事予以及時改編和更新。
此刻,穆易丁嘎和圖阿伊站在一輛燒毀的公車面前,因為一言不合而爭論起來。男孩把袋子扔到地上,揚起塵土。老人很生氣地說:「我告訴你,小子,我們就在這裡安家!」
「這裡?一輛燒光的公車?」
「你懂什麼,小子,已經燒過的東西就不會再燒起來了。」
——第一章死亡之路
另一方面,小說中使用諺語最多的人都是老人,他們與農村世界緊密相連。圖阿伊、金祖的父親塔伊莫、巫醫岡加、死去多年的人、還有鬼魂西伯古,他們的言語中常有諺語潤色,並在兩類語詞之間搖擺:睿智、有預言性的已知詞彙,以及神秘、有宣判性的隱喻詞彙。
諺語似乎是米亞·科托扮演教育和批評角色的理想方式之一,作家藉此描繪莫三比克老人,尤其是農村老人所具有的世界觀。同時,諺語也有助於作者在多個層面控制敘事節奏,如故事的重複提及、格言式的開場、情節的後續發展等。最後,諺語還是一種高效的方式,令讀者得以思考小說人物是如何嵌入其所屬的文化傳統之中的。
「尼亞塔馬卡沒有瘋,他沒有。人就像房子,你得看到他裡面!」
——第五章河流的締造者
《夢遊的大地》通過建立符合莫三比克社會的文化想象,深入探究具有文學地位的口頭傳統所留下的記憶,並對這種記憶的重要性進行反思。而莫三比克的文學傳統就誕生於這種口語和文字之間的轉換關係。這種關係的基礎是將口語遺產用於文學寫作,米亞·科托的這部小說中所紀錄的人物、故事、諺語和大地之旅,就是明證。
最後,我想強調米亞·科托的這部長篇處女作被譯成中文的重要性。因為這將使中文世界的讀者,通過一位偉大的非洲葡語作家,認識到莫三比克文化在整個非洲文化背景下的獨特性。衷心希望在譯者金心藝的優秀譯作之後,還會有更多的非洲葡語文學漢譯作品出版,為讀者展現更多葡語世界的美好文化。
安娜·瑪法爾達·萊特[1]
年7月18日,里斯本
[1]AnaMafaldaLeite,葡萄牙著名非洲葡語文學研究者,里斯本大學文學副教授,詩人,散文家。
譯者序
夢遊的大地——並不「魔幻」的現實
里斯本的非洲學者曾在歐非高峰會上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西歐旅遊團參觀非洲大草原,其中一位遊客問隨行的非洲導遊:「那隻長著黑色條紋的白色動物叫什麼?」導遊回答:「叫斑馬。但是請注意,那傢伙是黑色的,條紋才是白的。」誰知遊客竟與他爭論起來。導遊挫敗地說:「可是斑馬從來都是白條紋黑皮膚啊!為什麼這個歐洲人非得讓我反過來想呢?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動物。」
非洲就像這匹斑馬,我們所了解的「現實」,也許只是對它的某種預想和描述,並隨時可能被另一種來自內部的審視所拆解。人們提起現代非洲,總會貼上奴隸、象牙、戰爭、殖民、疾病、貧窮等標籤。其實殖民主義到來之前的古代非洲,也曾有過群雄逐鹿、王朝更迭的漫長歷史,留下的文明遺跡,可以追溯到數百萬年前。僅就莫三比克這個東南部國家而言,當葡萄牙人年首次抵達索法拉城時,那裡已是五個世紀的印度洋港口城市。十六世紀的莫三比克尚屬莫諾姆帕塔帝國,是大津巴布韋地區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重要古國。一個世紀之後,葡萄牙人從最初的納貢者搖身變為實際的統治者。年的柏林會議上,殖民者終於將莫三比克,連同其他非洲葡語國家,劃分出今天的國土疆界。
年,當米亞·科托出生於海濱城市貝拉時,莫三比克已遭受四百多年的殖民統治,社會的每一個方面都深深打上殖民主義的烙印。然而,它也是一個文化宗教高度混血的國家:62個族群說著43種語言,生活在8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原始宗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基督教新教等多教並存,萬物有靈論廣泛存在。人們對現實世界的理解,自然不會只有一個版本。科托小時候,來自葡萄牙的父母經常為他講述家鄉的故事。他們在故事中重新變成孩子,過去變成現在,人死而復生。而他也意識到,像馬庫瓦人這樣的本土居民,也在用他們不同的聲音和感知世界的方式,講述關於非洲的故事。
莫三比克文學萌芽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其發展與反殖民主義鬥爭,尤其與六十年代起,由解放陣線黨(Frelimo,簡稱「解陣黨」)所領導的獨立戰爭息息相關。這期間,最主要的文學形式是詩歌,湧現出一批詩人鬥士,書寫民族獨立和「黑非洲」文化身分的主題。直到年,路易斯·貝納爾多·翁瓦那(LuísBernardoHonwana)出版短篇小說集《我們殺死了癩皮狗》(Nósmatamosoc?o-tinhoso),才為國內的敘事文學打開局面。年,身為解陣黨成員的科托中斷大學學業,成為一名新聞記者。僅管他14歲開始發表詩作,也出版過首部詩集《露水之根》(),最終還是成為一個「用散文講故事的詩人」。憑藉兩部短篇小說集《聲音造就夜晚》(Vozesanoitecidas,)和《每個人都是一個種族》(Cadahomeméumara?a,),他很快在國內外確立起短篇小說家的聲譽。而他的長篇小說《夢遊的大地》,則使其成為莫三比克文壇乃至整個葡語文學世界最優秀的作家之一。在書中那片會夢遊的土地上,非洲的古老文明和滿目瘡痍的現代社會在不斷流動的夢境中得到完整而清晰的呈現,高度詩化的文字與生動的口語文化傳統和諧共存。米亞·科托用一個個人物的獨特聲音,打破了莫三比克「現實」與「非現實」的邊界。
《夢遊的大地》出版於年,正值國家結束十六年內戰之際。這是非洲大陸現代史上最為血腥的內戰之一,令飽受殖民主義摧殘的國家雪上加霜。近百萬人死亡,五百萬人流離失所。受蘇聯支持的解陣黨政府軍與受美國、南非支持的反對黨(莫三比克全國抵抗運動,Renamo,簡稱「抵運黨」),發生長期的武裝激烈對抗。書中令老人圖阿伊和男孩穆易丁嘎無比恐懼的「土匪」便是這一背景的特殊體現。這不是普通的「土匪」,而是抵運黨為控制農村地區所招募的年輕人甚至兒童。他們被訓練成殺人武器,參與游擊隊突襲,遇到疑似政府軍的人,便割下對方的鼻子或雙手。政府軍也同樣製造殺戮,還將罪名推到抵運黨頭上。他們闖進學校招募青少年士兵,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因此民間也有「白天士兵,夜裡土匪」的說法。戰爭遺留的地雷令無數人死亡或殘疾,於是男孩穆易丁嘎幻想一種「溫和友善的火藥」,被它轟炸的人,「身體裡會生出無數的人」。內戰期間,生靈塗炭,自然災害也層出不窮。我們可以在小說「河流的締造者」一章中看到八十年代初的兇猛洪水;在穆易丁嘎因飢餓不得不吃下有毒素的木薯,從而患病失憶的情節中,窺見九十年代初的遍地荒災。農業癱瘓和經濟衰退加劇政府的貪污腐敗。首都接受國際援助,地方卻挪用或扣留援助物資,所以我們會在書中瑪提馬帝的海灘上,看到村民跳舞,祈禱運載物資的貨船擱淺,好讓他們趁機獲取糧食與衣物。面對這千瘡百孔的土地,科托毫不隱諱地在書中給出兩個比喻:「我看自己的國家,就像看到這樣一條巨鯨,在沙灘上垂死掙扎。死亡還未真正降臨,尖刀就已經將牠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後背鮮血淋漓的大象「在叢林裡漸漸消失的場景,如同流淌著鮮血的土地,幾個世紀以來,在大草原上奄奄一息」。
然而,與戰爭現實嚴絲合縫的對應,並不足以說明《夢遊的大地》在非洲葡語文學中的獨特之處。小說以一條被戰爭殺死的道路拉開序幕,卻以夢為依託,將月球背面的另一個鮮活的莫三比克帶到讀者眼前。在這裡,時間筆直的線條或在人物的日夜兼程中化為首尾相接的環形,或在神話傳說中化為無形。而空間可流動可融合的結構,更是體現出莫三比克人獨特的世界觀:在老人和男孩的故事中,大地自己會夢遊,即使人躺在燒毀不動的公車裡,也能隨大地從內陸叢林向大海靠近。在金祖的故事中,「這個世界的土地是下一個世界的天頂,以此類推,直到地心」。一個鬼魂在海灘上挖出一個地洞,將金祖丟進去。當金祖醒來,雖然仍在這片海灘上,但已身處地下另一個世界。當我們以為世界不過如此時,金祖的戀人法麗達卻對他說:「我們生活在大地的另一邊,就像昆蟲住在果實裡。你在果殼外面,而我早已在這頭見過你。??當我們想讓光明之人來到眼前,就會在世界的天頂種下一顆種子。」由此,一個移動的、縱向連續卻如同果實般的世界,打破了自然科學所界定的地理空間,以及人為劃分的政治區域。
邊界的破除,在這部小說中比比皆是,時間與空間、生命與死亡、人與動植物,甚至恐懼、孤獨等抽象概念和具有實體的事物之間,都可以發生轉變。作為一位語言大師,科托也將這種夢幻般的變形貫徹到小說語言之中。綜觀非洲葡語虛構文學作品,我們可以發現三大類語言風格:一是對葡語文法的重度破壞,同時參雜大量本土語言,以真實再現「邊緣人」和「底層人」的聲音[2];二是遵循葡語規範,以營造語言客觀性,從而使文本具有很強的紀實感[3];三是在前兩者的基礎上,對葡萄牙語進行再創造,如為已有固定詞性的單詞創造衍生詞,或將多個詞語混合,創造混成詞。米亞·科托就是第三類風格的典型代表。例如,在小說中,金祖死去的父親老塔伊莫騙兒子說自己娶了一個活人當老婆。謊言很快被揭穿,父親感到非常羞愧。為形容這種痛苦,作者使用自創的衍生詞「trapalhoso」。從可能的詞源來看,它至少有三層含義:抹布,扭絞,欺騙者,指「欺騙他人的痛苦像抹布般在他體內扭絞成一團」。這種語義高度密集的表達方式,不僅可以加強語言的效果,還是一種詩化的體現,更重要的是,它對語言既定規範的破除和對語義的開放,與作者書寫莫三比克文化中多樣性世界的邏輯一脈相承。
文學評論界談起米亞·科托的作品,常冠以「魔幻現實主義」之名。但作者本人拒絕這種歸類,因為它仍然對「現實」和「非現實」有著極為清楚的界定,而「魔幻」在非洲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卻無處不在,等同於現實。「米亞」(Mia)是作者為自己起的筆名,是一聲貓叫,更是貓發出聲音的動作,如同作者所理解的文學,不僅僅是一個既定的文本,更是一種動態的述說多重現實的行為。年,他在義大利接受採訪時曾說:「我們由故事組成,就像我們由細胞和器官組成一樣。時代的聲音和故事在我們體內迴盪。而人類的敘述能力,比任何其他技能或語言都更能讓我們意識到自己是生命遺產的一部分。」
最後,感謝南方家園出版社,讓米亞·科托和莫三比克的故事走進中文讀者的世界。感謝所有支持我翻譯這部小說的人,是你們陪伴我走過夢遊的大地。
金心藝
年7月23日,北京
[1]原名安東尼奧·埃米利奧·萊特·科托(AntónioEmílioLeiteCouto)。
[2]如安哥拉作家若昂·瑪麗亞·維拉諾瓦(Jo?oMariaVilanova,-)的短篇小說。
[3]如安哥拉作家佩佩特拉(Pepetela,-)的小說。
注:本書封面由設計師木木Lin裝幀設計,獲米亞·科托本人首肯,採用光柵片製作,含動畫效果,詮釋因戰爭引起的無盡悲傷:戰爭也許會在這個國家終結,但在我們心裡,這場戰爭永遠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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